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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十年来，早期美国历史学家一直在争论美国历史何时开始。2019年8月，《纽约时报》策划了一期特刊《1619工程》，将这一学术问题公之于众。不仅普通人排队购买这一期杂志，专业历史学家也密切关注。这个项目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同时也引起了热烈的讨论，相关对话至今仍在进行。那么，这个项目的目的是什么呢？提出了哪些命题？有哪些学者反对这个项目？他们的理由是什么？这个项目有支持者吗？他们如何看待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的想法来自《纽约时报》杂志的记者妮可.汉娜.琼斯，她也为这个项目写了一篇介绍。该杂志主编杰克·西尔弗斯坦(Jake silverstein)在一篇题为《我们为什么在1619年出版这个项目》(the Project in 1619)的短文中解释了他们的初衷:在400周年的重要时刻，我们重新定义了美国历史的开端，用1619年取代了1776年。奴隶制及其对黑人的种族主义在经济、政治、饮食、音乐、公共卫生、教育、语言和法律方面塑造了美国人的特征。因此，1619年8月底，第一批非洲奴隶抵达英国殖民地弗吉尼亚，标志着北美奴隶制的开始。“这是这个国家的开始。”。“1619工程”是“把奴隶制的影响和美国黑人的贡献放在我们告诉自己是什么样的国家的故事的中心”。该项目采用各种表达方式，包括10篇关于奴隶制和种族主义对当代美国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的系列文章，以及17篇当代黑人作家根据历史事件创作的诗歌和小说等文学作品。此外，杂志还与史密森学会下属的美国非裔历史文化国家博物馆合作，以视觉形式呈现奴隶制历史；与普利策中心合作，根据“1619工程”为学生制作教材；并以播客、书籍等形式，在社会上广泛传播这些成果。这是一个由记者、历史学家、社会学家、诗人、法律学者、英语教授、艺术家、剧作家、小说家和其他专家学者创建和参与的综合项目。妮可·汉娜·琼斯

妮古尔·汉娜-琼斯的文章为整个项目定下了基调，也是此后历史学者批评的主要对象。这篇文章标题稍长——《我们的民主奠基理念在写下的时候是错误的，美国黑人的斗争使它们成为真理》，有效传达了文章的主旨。身为黑人女性，汉娜-琼斯开篇讲述20世纪40年代以来自己家族的经历，进而转向梳理从1619年8月至今黑人遭受的种族主义待遇，以及他们对美国经济发展、民主完善的贡献。她指出，黑人在争取权利时主要依靠自己，而黑人的斗争为其他现代权利斗争奠定了基础。汉娜-琼斯强调，对美国黑人来说，美国才是他们的祖国；一代又一代黑人在美国历史上扮演了重要但被忽视的角色：他们“使这个民主国家变得完善”，帮助美国实现建国之父的自由、民主理想。从黑人和奴隶制的角度，她揭示了美国历史更复杂、曲折的一面，比如：一些爱国者支持独立事业是为了保护北美的奴隶制，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把奴隶制的罪责归咎于英国国王，美国宪法则对奴隶制只字未提，林肯想要移民被解放的黑人，等等。她把这些称为“流淌在这个国家基因中的反黑人种族主义”。文章融合了自身经历与种族历史，将现实与历史交融在一起。汉娜-琼斯在文章最后写道：“我们曾被告知，因为奴隶身份，我们永远成不了美国人。但是，正因为我们的奴隶身份，我们是最地道的美国人。”

“1619年工程”问世后，在美国历史学界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学者们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以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肖恩·威伦茨为代表，他公开强烈反对这个项目；第二类是以Omohundro早期美国历史文化研究所(OI)和威廉-玛丽学院美国历史评论为代表，他们有条件地接受这个项目。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肖恩·威伦茨说，

12月20日，《纽约时报杂志》刊登了一封由肖恩·威伦茨发起、四位历史学者署名的致编辑的信。威伦茨主要研究19、20世纪美国文化、政治和社会的历史，著有《美国民主的兴起：杰斐逊到林肯》（2005）、《里根时代的历史（1974-2008）》（2008）、《人非财产：美国建国时期的奴隶制和反奴隶制》（2018）等多本学术著作；其中，《鲍勃·迪伦与美国时代》一书已在2018年翻译为中文。另外四位联合署名的历史学者是维多利亚·拜纳姆（victoria bynum）、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cpherson）、詹姆斯·奥克斯（james oakes）和戈登·伍德（gordon wood）。拜纳姆是得克萨斯州立大学圣马科斯分校历史学荣休教授，以研究内战和南部史著称，著有《不守规矩的女性：旧南部社会和性控制的政治》（1992）、《内战的长期阴影：南部的异议及其遗产》（2010）等书。麦克弗森是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荣休教授，专攻19世纪美国军事史、奴隶制和黑人的历史，著述丰厚，是美国内战史研究的权威。他的《林肯传》、《火的考验：美国南北战争及重建南部》两部著作已经被翻译为中文，在国内出版。奥克斯在纽约城市大学担任历史学教授，主要教授美国内战、重建、奴隶制、旧南部、废奴运动等方面的课程，著有《奴隶制和自由：对旧南部的一种解释》（1990）、《激进分子和共和党人：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亚伯拉罕·林肯和反奴隶制政治的胜利》（2007）、《国家的自由：美国奴隶制的毁灭（1861-1865）》（2012）。最后一位是国内美国史学界非常熟悉的戈登·伍德。伍德是布朗大学的荣休教授，获得过班克罗夫特奖、普利策历史奖和国家人文奖章等美国历史学界最高的荣誉，著作等身，仅译成中文的就有《美国革命的激进主义》、《美利坚共和国的缔造：1776-1787》、《美国革命：美利坚合众国的缔造史》以及《革命品格：建国者何以与众不同》。可以说，这封信聚集了少数研究美国革命、内战历史的重量级学者对“1619年项目”的看法。这些学者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已经耕耘了数十年之久，都是颇有建树的大家。除了威伦茨，其他四人此前都已接受国际第四共产国际委员会（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fourth international）网站的采访，公开反对“1619年项目”。这四篇访谈以及其他历史学家的访谈，都可见于该网站（wsws/）。

维多利亚拜纳姆，詹姆斯麦弗逊，詹姆斯奥克斯和戈登伍德。

在这封来信中，威伦茨等人“以历史学家的身份表达对“1619年项目”重要方面的强烈质疑”。首先，他们认可这一项目的动机，即致力于强调奴隶制和种族主义在美国历史中的作用：“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把所有的学术生涯投身于这些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在尽力推进这些事。像“1619年项目”这样，就奴隶制、国家过去与现在提出深刻、令人不安的问题，是一项值得称赞、迫在眉睫的公共服务。”随后，他们指出两点问题：第一，“1619年项目”存在事实性错误；第二，这一项目的制作过程应当公开透明。因此，他们要求《纽约时报》遵循其一贯秉持的准确、真实的标准，更正所有的错误和歪曲，尤其是要在分发给学校的、公开出版的材料中去除这些错误；他们还要求，完全公开“1619年项目”搜集、使用、核验历史材料的过程。

对《纽约时报》杂志主编的回应不满，威伦茨继续在美国著名杂志《大西洋》上发表文章，2020年1月22日，用具体史实逐一驳斥“1619计划”中的事实错误，尤其是汉娜·琼斯的文章。在这篇题为《事实》的文章中，威伦茨主要谈到了三个最重要的主题:美国革命、内战和反种族主义。这是“1619计划”的主要内容，也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如果不能准确描述这些主题，就无法成功地重新定义美国历史。”首先，在美国革命方面，针对文章中汉娜·琼斯的观点:“殖民者决定宣布脱离英国独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们想保护奴隶制”，以及主编西尔弗斯坦的相关回应。威伦茨从三个方面反驳。第一，1776年伦敦没有呼吁废除奴隶贸易的声音，英国也没有对北美的奴隶制构成威胁；第二，1772年，英国女王法院在萨默塞特诉斯图尔特一案中裁定，英国普通法不支持奴隶制，这在北美殖民地没有引起轰动。第三，1775年，弗吉尼亚州州长、顿莫尔伯爵约翰·默里宣布，它只为支持独立事业的奴隶主的奴隶提供自由。这只是一场战争，并不是反对奴隶制本身。其次，在美国内战中，威伦茨反对汉娜-琼斯对林肯的思想和行为的解读，强调要用历史的眼光从长计议林肯，要结合具体的历史语境，避免一成不变，断章取义。最后，在反对种族主义的斗争中，威伦茨质疑汉娜-琼斯的说法，即“大多数时候，美国黑人是独自抵抗的”。相反，他认为“一些白人总是在内战之前、期间和之后争取种族平等”。韦伦茨在文章中反复强调，他们批评“1619工程”只是为了纠正事实错误:“我们全心全意支持这个工程提出的目标，并广泛开展关于奴隶制及其长期影响的教育。”对历史的多元解读应以事实为依据；只有以事实为基础的历史叙述，才能真正有助于促进社会正义。

除了与威伦茨签约的四位历史学家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历史学家公开批评“1619计划”，其中包括北卡罗来纳大学历史学教授彼得·科尔卡(Peter Colca)、波士顿大学国际关系与历史教授安德鲁·j·巴切维奇(andrew j. bacevich)和普林斯顿大学林肯研究硕士、学者艾伦·c·古尔佐(allen c. guelzo)。名单还在继续。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学者虽然公开批评过“1619工程”，但动机和观点并不一致。

与威伦茨等人的强烈反对不同，一些学者以更温和的方式接受了“1619工程”。虽然他们不完全赞同这个项目。这主要体现在美国历史顶级期刊《美国历史评论》和美国早期历史重要研究中心oi的反应上。2020年2月，《美国历史评论》(American History Review)第一期刊登了该刊编辑亚历克斯·c·利希滕斯坦(alex c. lichtenstein)的一篇短文，对“1619计划”(1619 Project)及其争议进行了评论。本文详细梳理了《纽约时报》和一些历史学家对这一事件截至当时的不同看法。李奇登斯坦指出，很多学者一开始其实欢欣鼓舞，赞同“1619计划”，因为这个计划巩固了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倡导的观点，试图将这些研究成果介绍给更多的读者。尽管他对该项目利用了近几十年来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感到失望，但他声称这些故事是“多余的，多余的，以前从未被讲述过”。他认为国际第四共产国际委员会网站组织的一系列批评“1619工程”的采访极有价值，甚至希望《美国历史评论》刊登这些采访。因为这些被采访的历史学家在强调“历史语境的重要性，仔细权衡证据，理解随时间变化的必要性，以及还原论的潜在危险”。然而，他在给《纽约时报》的社论信中不同意威伦茨的观点。他认为这封信似乎在谴责记者“越界”写历史，并指出仅仅挑出一篇文章中的错误不足以否定整个项目。

此后不久，3月6日，在《纽约时报》组织的“奴隶制与美国革命:历史对话”活动中，oi董事总经理、威廉-玛丽学院历史学教授卡琳·沃尔夫主持了该活动。四名参与者中有三名曾在海外投资委员会和理事会任职。他们是哈佛大学历史和法律历史教授安妮特·戈登-里德、弗吉尼亚大学历史教授艾伦·泰勒和新罕布什尔大学历史教授伊莱加·古尔德。另一位对话者是杰拉尔德·霍恩，休斯顿大学历史和非裔美国人研究教授。此外，oi还选择了一些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发表的历史研究成果作为“补充这一对话的推荐阅读材料”，并免费提供给所有公众。整个对话大概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在开场白中，伍尔夫感谢“1619工程”认识到了过去的价值，并意识到历史研究影响着每个人。对话围绕三个主题:一、历史学家如何看待独立职业领袖的虚伪？在奴隶制的背景下，这些领导人如何使用言论自由？北方和南方的独立商业领袖在这方面有区别吗？二、美国独立战争中黑人男女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是如何为自由而逃，还是如何接受英国人提供的自由？第三，英国的事件，如萨默塞特判决和邓莫尔公告，对奴隶制和美国革命产生了影响。在谈话中，伍尔夫多次强调，历史学家不断发现历史在发展。泰勒还提到，“我们在尽力向同时代的人解释我们从生活在过去的人身上学到了什么。我们有必要关注同时代人理解过去的需求。这种需要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为了更好地了解过去，鼓励公众阅读不同观点的书籍，并做出自己的判断。在结束语中，古尔德认为“讨论越多越好”。泰勒是最后一个发言人，他的话可能代表了一些学者对“1619工程”的态度。他说，在书店里卖的历史书里，大部分老套的作品都是讲美国历史上的领导人，讲他们的英雄主义是如何创造了一个越来越好的美国。这种故事令人欣慰。但是《1619工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叙述，迫使我们去思考美国历史的基础，即使我们不同意其中的一些内容。这个很有用。”随后，oi还策划了一个特别的夏季活动“革命时期的奴隶制与自由”，邀请几位历史学家在网上谈论与种族、奴隶制、自由和革命有关的话题，展示历史学家在这些重大话题上取得的成就和做出的努力。受邀的历史学家包括康涅狄格大学历史学教授马尼沙·辛哈(manisha sinha)，他是当前废奴主义运动的领袖，以及戈登·里德(Gordon Reid)，他在3月份参加了对话。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回应“1619计划”引发的争议，并借此热潮推动学术界和公众讨论美国早期历史上的重要命题。安妮特·戈登·里德艾伦·泰勒伊莱加·古尔德，

oi对待“1619年项目”的态度与它近年来倡导“广阔的早期美国”（vast early america）主张是一致的。这是美国早期史领域塑造和加强自我身份认同的努力。“广阔的早期美国”是一种综合叙事，通过拓展地域和年代来呈现更加完整、更加包容的北美历史。过去20年来，美国学者已经发展出大西洋史、边界史（也可称为大陆史）这些叙事框架，来从更广阔的视野来思考美国早期历史。“广阔的早期美国”叙事也引起一些学者的批评，他们认为，关注女性、黑人奴隶、印第安人这些群体，加利福尼亚、加勒比、西非等这些地方，不利于思考美国的国家性质和起源。对此，积极倡导这一主张的伍尔夫写道：“从广阔的路径研究早期美国为我们展现了极其复杂、充满活力、全球范围内相互联系、暴力的过去。它也向我们展现了，更好地展现了，一个雄心勃勃、强有力的民主国家的种种起源。简而言之，我们需要美国早期史，但是需要的是一种完全抓住深度、广度、复杂性的早期史，这就是早期美国的广阔。这既是好的历史，也是好的公民教育。”

事实上，2007年弗吉尼亚州詹姆斯敦庆祝建国400周年时，詹姆斯敦被称为“美国民主的发源地”。同时，t恤、帽子等各种纪念品上也出现了“美国400周年”的字样。因此，当《纽约时报杂志》在2019年推出“1619工程”纪念第一批非洲奴隶到达弗吉尼亚400周年时，这是美国历史的开端，这种熟悉的方法似乎并不奇怪。然而，2007年和2019年的差异导致“1619计划”在美国引发了更广泛、更激烈的对话。但是，虽然美国历史学家要么严厉批评，要么委婉接受，但他们都认同这个项目重视奴隶制和种族，认为过去和历史对现在都有深远的影响。回到文章的题目，我们可以说美国历史开始于1607年，或者1619年，或者1776年。复数的起源显示了“广阔的早期美国”叙事下美国文化的多样性和不同时代人们的不同现实需求。在这场未完的讨论中，至少有两点是可喜的:一是人们在危机时刻愿意从历史中寻求解释；第二，历史和历史学家一直持批判态度。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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