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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首席流行病学家曾光:公共卫生首先应该姓龚

◇社会对公共卫生没有临床医学那样的敬畏。大家都觉得公共卫生很简单,大家都可以理解和改变。

◇传染病暴露后,发现传染病的人应该受到表扬,但如果现实很可能受到批评,这是否等于鼓励掩盖?

◇现实情况是,即使你的公共卫生对策和建议非常有效,没有论文也无法晋升和获奖。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首席流行病学家曾光。

2003年非典期间,曾光首先提出关闭当时疫情严重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并首先提出成立小汤山医院。那年4月28日,曾光应邀到中南海讲解防治非典的情况。

1946年出生的曾光,在新冠肺炎肺炎疫情中再次亮相。作为国家卫健委高级专家组成员,1月20日公开呼吁现在不要去武汉,武汉人出不去就不出来,为疫情防控留下洞见。

尽管建议和提议被反复采纳,但终生从事公共卫生工作的曾光不禁感到失落:社会对公共卫生知之甚少。

【/h/】他甚至会担心:公共卫生过去改革过很多次,但是效果不好。

【/h/】5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召开会议,研究完善常态化疫情防控体系,提出改革疾病预防控制体系。

【/h/】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体系(以下简称疾病控制体系)主要由国家级、省级、市级和县级疾病控制机构组成,承担公共卫生领域的部分核心专业职能。

疾控系统应该如何改变?疾控体系改革是否会影响更全面、更深刻的公共卫生改革?《展望》新闻周刊采访了曾光。

对疾病控制的贡献认识不足,但期望很高

“眺望”:在这次新冠肺炎的肺炎疫情中,我们可以听到很多临床医生的声音,但作为疾控人员的主角,似乎没有多少声音。

曾光:来自疾病控制人员的声音太少了。

“观察”:如何评价疫情中疾控人员的表现?

曾光:我认为我做得很好,做出了很多贡献。可惜媒体报道不充分,社会对疾病控制的贡献缺乏了解。

比如现场考察是谁?是疾控人员。谁揭示了疾病的自然史?也是疾控人员。谁发现这种疾病在潜伏期会传染?或者疾病控制。还有,谁提出这个病的潜伏期是14天?还是个疾控人员。要知道14天的标准已经是世界性的标准了。此外,也是疾控人员率先向世界卫生组织通报相关情况,并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引起国际关注。这些是疾病控制人员做的工作。

“观察”:你认为媒体对疾病控制贡献报道不足的原因是什么?

曾光:这与我们疾病控制系统的纪律有关。纪律不允许我们向媒体表达。如果我们受了委屈或委屈,我们就不能通过媒体向社会解释。

更重要的原因是公众健康没有得到重视。这也是这次疫情的深刻教训。

应该说长期以来,从事公共卫生的人地位低下,甚至处于弱势地位,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h/】同时,社会对疾控人员的期望也很高,迫不及待的要求疾控人员一到现场就了解原理,迅速控制疫情。

事实上,社会对疾控人员的贡献认识不足,对疾控人员的期望过高,反映出社会对公共卫生意识不是特别强。

【/h/】正因为如此,我很自豪疾控队伍在待遇低、社会理解不足的情况下,只要国家和人民需要,就挺身而出,忠于职守。像临床医生一样,他们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

【/h/】展望:作为资深疾控人员,你很为自己是这个团队的一员而自豪吧?

曾光:我一直认为公共卫生不仅是我们疾控人员的职业,也是我们的事业。事业和事业是有区别的。如果你只是把工作当成一份工作,一份工作,我相信你是不能全身心投入的。只有当你把它当成一个职业,你才会忘记平时待遇有多低,全身心的投入。

但是很多人不理解我说的话,因为大家对疾控事业和疾控人员的工作了解太少。我认为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

当然,中国抗击疫情的胜利主要在于我们的制度优势和正确的防控措施。

如果我们在2003年非典之后的17年里应对了三次重大疫情,我们一定会形成一些经验。然而,我们从非典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需要更好地总结。

将公共卫生改革作为医疗改革的一部分意味着不了解公共卫生的绩效

【/h/】观察:如何更好的总结非典等传染病的经验教训?

曾光:比如非典是如何来来去去的,为什么早期会很混乱,采取了什么策略来结束这种混乱等等。,我们要更好地总结这些经验教训,作为课程传播给各级领导干部。没有学过相关知识的领导干部自然不会收紧公共卫生的弦。这导致湖北重蹈非典疫情初期走过的弯路。再加上非典那年湖北只有6个病人,比较好控制,地方干部从自身经历中几乎没有足够的经验。

再者,很多领导干部对公共卫生和公共卫生改革的内容不了解。如果把公共卫生改革作为医疗改革的一部分,那就是对公共卫生无知的表现。

【/h/】展望:去年6月,你在《中国医改十年:回顾与展望》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提出了公共卫生的五大公共思想:公益、公平、公开、公信力。为什么?

曾光:我在那次会议上的发言是多年来对公共卫生思考的总结,但许多人并不理解。这实际上是一个更加关注公共卫生的机会。后来,一些参加会议的领导干部告诉我,他们后悔没有及时关注公共卫生改革。

展望:公共卫生与医疗卫生体制改革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改革策略应该不同吗?

曾光:公共卫生改革和医疗改革的改革策略是不同的。什么是公共卫生?公共卫生是一个国家或地区与人民健康相关的公共服务。可以说,新冠肺炎的肺炎疫情是一个典型的公共卫生案例。公共卫生改革涉及更多的政府部门和社会团体,政府是公共卫生的第一责任人。

【/h/】虽然医疗改革离不开公共卫生,公共卫生改革也离不开医学,但两者的改革内容却大相径庭。医改的改革策略不足以决定和支持公共卫生改革。公共卫生改革应该单独规划。原因很简单。医疗改革做得再好,也没有办法从根本上防止公共卫生事件的发生。

所以,我觉得过去很多公共卫生的改革都没有取得好的效果。

公共卫生,首先姓公

展望:在你看来,有哪些关于公共卫生的改革措施值得商榷?

曾光:在公共卫生中,姓氏必须排在第一位。但过去的改革把很多地方的卫生防疫站推向了市场,不再姓龚。这样的机构做好公共卫生是很难的,因为他们想在做疾病预防控制的同时赚钱。这一改革极大地影响了公共卫生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队伍走神。公共卫生改革应该改回来。

“观察”:近年来,有关部门取消了部分疾病控制费用。这是否意味着国家不希望从事公共卫生的人考虑赚钱?

曾光:这是正确的方向。但在实践中,取消公共卫生相关费用后,并没有做出相应的补偿。

【/h/】这和医院药品零费率改革大不相同。医院药品零差率后,为了解决医院收入下降的问题,同时设立了医生服务费,并对部分检查护理费用进行了调整,上下浮动。最终的结果是医院收入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h/】相关收费取消后,公共卫生造成收入真正下降。从根本上说,只是没有考虑到这样的调整会导致疾控队伍的不稳定。

有些地方的改革取消了疾控中心,或者让医院管疾控中心。这项改革不利于公共卫生。因为疾控中心对医院有一定的检查监督职能,如果疾控中心置于医院领导之下,检查监督职能就会丧失。

出现这些问题,本质上是对公共卫生的无知,不可能遵循公共卫生的规律。

我觉得出台一个政策就跟下棋一样。我们必须多走两步,考虑政策出台后是否会有副作用。但现在的问题是,负责公共卫生改革的人对公共卫生了解不多,对改革的结果不负责。

社会对公共卫生的敬畏程度不如临床医学。他们都认为公共卫生很简单,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和改变。改革中很少有公共卫生人士的意见。

等于鼓励隐瞒

“展望”:你是说由于决策者的知识结构和认知水平,在制定政策时可能已经预示了很多公共卫生问题?

曾光:对。就拿《传染病防治法》来说,该法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都应当报告传染病病人或者疑似传染病病人。但是,这项法律实施后,不能控制政府部门。

【/h/】2004年,在征求意见修改《传染病防治法》时,我提出这部法律要有政府部门守法的途径。新冠肺炎的肺炎疫情也告诉我们,如果传染病防治法不能使地方政府守法,如果不打破不守法和有罪不罚的局面,很多问题可能会重演。

“观察”:当时你收到了什么反馈?

曾光:疾控中心当时让我去卫生部说一下我的看法。后来我去了国务院和人大的相关会议,我去了,但是我的意见没有被接受和吸收。

我还想强调一下法律对政府部门的约束力。如果政府部门不守法,就不会受到惩罚,甚至可能带来利益,很难做好公共卫生工作。

例如,许多城市正在努力成为国家卫生城市。指标之一是无甲、乙类传染病爆发,无脊髓灰质炎病例,无医院感染引起的传染病爆发和死亡。在这样的指标体系下,如果在争创国家卫生城市的关键时刻出现相关传染病,即使疾控中心想报告,上级政府会拒绝报告吗?如果疾控中心一意孤行,疾控中心领导会不会被认为缺乏大局意识,反而被上级政府批评?

【/h/】一般情况下,传染病暴露后,发现传染病的人应该受到表扬,但如果现实很可能受到批评,这是否等于鼓励掩盖?

【/h/】我曾经在一个以毛皮和皮革加工为支柱产业的城市发现,由于工厂自己购买的毛皮和皮革中含有布鲁氏菌,工人感染了布鲁氏菌。当地政府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报案,因为我们揭露了这种情况,皮包等加工产品不能出售,但这显然会危及更大人口的安全和健康。加强公共卫生,其实就是从这些方面加强。

论文不应该是疾控人员最重要的东西

展望:你认为公共卫生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曾光:公共卫生的核心贡献是向政府提出科学合理的对策和建议。

非典期间,我们首先提出关闭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成立小汤山医院& hellip& hellip政府采取的这些对策和建议应该比文件更有分量。

【/h/】但现实是这些贡献无法像影响因子一样量化,无法用论文表达,无法转化为科技成果。

“观察”:如何评估疾控机构的职能是否得到很好的履行?

曾光:还是要看它做了什么,比如是否对该病的自然史调查清楚,是否对该病的规律了解清楚,政府提出并采取了什么对策。

观察:那么,你认为疾控中心的核心功能是疾病控制吗?

曾光:对。

“观察”:我们看到很多疾控人员为了升职等原因不得不抽出精力写论文。这是否会影响以疾控为主的疾控人员的看家本领?

曾光:对于疾病控制人员来说,文件不应该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解决公共卫生中的实际问题。

但是现在我们用纸来衡量我们的贡献。比如有很多促进群体免疫的论文,很多发表在重要期刊上,影响因子高,引用度好,但是这些论文有多少科学内容呢?

【/h/】现实情况是,即使你的公共卫生对策和建议非常有效,没有论文也无法晋升或获奖。

“观察”:这是否意味着需要更科学的指标来评估疾控人员的工作绩效?

曾光:所以公共卫生改革是一系列的改革。

包括公共卫生教育需要改革。目前国内的公共卫生院校开设的课程不是公共卫生,而是预防医学,差别很大。预防医学趋向于自然科学,公共卫生不仅是自然科学,也是社会科学。可以说,公共卫生院校的教育是公共卫生院校品牌下销售预防医学的内容。结果花大价钱创办的公共卫生院校毕业生缺乏公共卫生实践经验,无法很好地培养公共卫生人才。

【/h/】另外,现在疾控系统流失了一大批人,又没有加一级毕业生,所以队伍很不稳定。目前,全国一级公共卫生院校的毕业生,有95%以上因为收入和待遇太低,没有选择在疾控中心工作。如果招不到好的人才,哪里谈得上提高疾病控制能力?

公共卫生需要人的素质,这不仅需要医学知识,还需要社会学知识、法律知识、伦理学知识、沟通能力、侦探能力、责任心和勇气。如果工资不好,就没有办法留住高素质的人才。

仍然落后,需要迎头赶上

“观察”:你说的很多公共卫生问题都是历史悠久的老问题。

曾光:我们现在都承认公共卫生安全非常重要,但是在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管理手段是无法比拟的。我们为公共卫生做的是横向管理,也就是说地方政府说了算。

【/h/】展望:如何看待未来疾控改革的方向?

曾光:我建议至少垂直管理和水平管理结合起来,监督体系应该是垂直管理。

公共卫生不仅仅是一个管理问题。中国公共卫生的一个尖锐矛盾在于,在问题最多的贫困地区,公共卫生支出最少。因为公共卫生经费的主要来源是地方政府,财政资源不发达,公共卫生会有困难。这必然导致人才外流的孔雀东南飞。从长远来看,贫困地区的公共卫生事业肯定会受到影响。

“展望”:中国的公共卫生与发达国家有明显差距吗?

曾光:差距非常明显。目前中国公共卫生改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走向世界。

【/h/】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现有员工2.6万人,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只有2100人。我们的资金可能还不到美国的1%。以流感疫苗接种为例,我国流感疫苗接种率大致为2%,有些国家可以达到80%。在我看来,这些数据与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并不相称。

展望:在你看来,中国与发达国家在公共卫生方面的差距是什么趋势?

曾光:1985年我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去了美国疾控中心,这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美国的公共卫生。当时美国的疾控中心已经实现了电脑联网疫情报告,而中国还在用算盘统计疫情数字,用邮件报卡报报报,往往是疫情过去一个月后,统计数据才回来。

【/h/】目前的情况是有些地方差距在缩小,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落后,需要迎头赶上。

公共卫生系统有句老话,财神追随瘟神。当非典来临时,领导们可能会暂时重视它。当非典过去后,一些地方领导人会慢慢地不再关注它。归根结底,公共卫生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h/】随着新冠肺炎肺炎疫情的爆发,公共卫生改革被提上日程,未来社会将对公共卫生和疾病控制体系有更清晰的认识。毕竟现在关注公共卫生已经来不及了。(记者张渝然)